五钱银子一壶酒

【温周】柔软心


《往生论注》有言:“柔软心者,谓广略止观相顺修行,成不二心也。譬如以水取影,清净相资而成就也。”


若论那条条框框所说的止观不二、无他无别,无杂念心,无执着事,温客行真真是一样也搭不上边。


便是说这无二无别,七爷也好成岭也罢,都从未见过天底下比温客行“分别”得更厉害的人,一颗心偏的是不遮不掩、明目张胆。


上回七爷和大巫来雪山小院串门,正巧成岭跟温客行在小厨房做饭。左右不是外人,两人拴好马跟屋里磨药的周子舒打声招呼后便在院中闲逛起来,七爷摇着扇子走到厨房,正碰上成岭回头取米,见到门口七爷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妈呀一声,向后跌坐在地上,沾着煤灰的手一把抓在温客行青藤色袍子下摆。


只见温客行当即后退半步,盯着袍子上的手印直皱眉。等到晚饭的时候眼看着这人换了一件直襟褂子,当时七爷还取笑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姑娘似的身上还沾不得灰土。


可直到后来新皇登基那天,七爷跟周子舒在院子里喝到一个趴在桌上,一个滚在桌下,温客行来扶却被周子舒吐了一身也未曾动一动眼角时,他们才知道,这所谓的沾不得灰,独独不包括那给他带上紧箍咒的一人。


而说到无杂念,要是能把温客行天天脑子里想的东西拎出来晒一晒,只怕是那望月河畔风月地的老手也要自叹不如。


什么春明十八,什么房中六艺,哪一样我们周庄主未曾亲身领教过?现在回想起来,那日温客行街头扇着扇子夸自家阿絮这身童子功时,难讲是不是就为这日后的不可说盘算过。每每夜里见到那对让他念念不忘的蝴蝶骨时,更是整个人发痴似的把唇落在上面,一遍遍喊着阿絮,喊得周子舒浑身烧起来,两扇骨片仿若展翅欲飞的粉蝶,直从温客行眼底飞到心尖上铺散开一层细碎鳞粉。


细说起来,温客行的杂念可不光光是那见不得日头之事。连阿湘都说自家主人越活越跟个老妈子似的,天天念叨着怕阿絮喝凉酒,怕饭菜吃不惯,怕练剑着了凉,怕夜里看书被蜡烛的烟熏了眼。有时把周子舒念叨烦了,就把这人赶到院子里,不出两日,家里叶白衣送来的那只鹦鹉便跟着学会天天“阿絮”“阿絮”地叫。每日屋里耳边一个大活人喊着,屋外一只鸟学着,周子舒只觉得这两字像绕着水牛飞的虫蝇一般,赶不走又逃不掉。


后来烦得紧了,便拿出白衣剑来威胁着闭嘴。那成精的鹦鹉倒是灵得很,一见白衣剑光如同被一把无形锁锁上了喙,一声不敢再吭。可温客行这边就难办了,这人一见阿絮拔剑便低眉垂眼,挂上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,软着嗓子喊“阿絮”,喊的人心漾着波纹一圈圈扩到全身,是让周子舒都暗恨自己没出息的程度。


而无执着这点更不必说,周子舒有时也纳闷自己身上有何特质,能招得这人这般天地万物皆不如他周子舒一人来得重要。可每次问到温客行头上,这人总是挑眉笑说:“阿絮,你就是你。”


周子舒向来知道温客行过去那无利不起早的德行,所以才更觉诧异。自己当初要钱没钱,说长相也是那么一副邋遢落魄的穷酸样,别说乞丐,看上去像个命都活不长的,更何况自己冷言冷语对着温客行许久,从庙里到河边,从酒肆到府邸,就差没怕“莫挨老子”四个字写在脸上。


终于一日趁着月色正好,酒意正酣,周子舒旧事重提拎着小酒壶轻轻一撞问道:“老温,当初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缠着我那么久的,你就不怕我始终不应你?“


温客行咽下一大口酒,转身冲着周子舒呼出酒气,状若凶恶地张嘴呲牙:“敢不应我?那我就把你打晕叼回家。”


“说认真的。”


温客行望着周子舒肩膀上挂着的月亮,想着自己那时河边酒楼追着这人跑的时日,连带着眉眼语调都柔和下来:“怕。阿絮,那时我不敢强求,但心里又始终放不下,便想着赌一把,左右没什么可失去的,总不会比和你形同陌路更差。” 


说到这一双桃花眼涌起几分自得,下颌微抬笑道:“你看,我终究还是赌赢了。”


周子舒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老温,和那时满心要与世共焚的吃人模样迥然不同,如今这人一颗心三魂七魄,全都牢牢挂在自己身上,最难得的是这人偏又不是那攀缘而上需得附生才能活的藤草,而是棵茎干圆直,根深叶茂的巨木,同他这棵青松并肩立着,同生同长。


想到这勾勾嘴角,话到唇齿间绕两圈又被按回心里:“真巧,我也赌赢了。”


把这落满山头的杂念执着翻过来,背面刻的满是不愿心上人为难分毫、顺心而为的专一。所谓柔软心,不过是不强求于人,不苛责于己,清净随心。


——完——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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